2017年9月19日 星期二

我看戰國時代



這次講比較籠統的話題。戰國時代的本質。這只是我的粗淺見解,沒有翻查甚麼文書史料,也不打算給「戰國」下定義,旨在分享個人想法。

我在《安藝毛利史》中提及過,戰國時代是個社會秩序重新洗牌的時代,身分流動十分激烈,所依憑的只有實力——包括武裝等硬實力和外交等軟實力。只要有實力,就可以往上爬,相反,沒有實力的話,就會被別人拉下來。齋藤道三是個賣油翁,但他憑著實力成功奪取美濃一國;一條家曾是土佐群雄之首,對長宗我部家有照顧之恩,最後也被長宗我部元親所消滅。這才是「下剋上」的真義。

不只大名家,下面的家臣,再下面的官僚,再下面的基層百姓,都活在同樣的亂世,沒有人能夠獨善其身。其實這不是戰國時代才出現的現象,在十二、十三世紀農業技術進步的時代便見端倪。百姓比以前富裕,脫離莊園剝削,自組新的村落,村落與村落之間,為了爭奪資源或搶佔地盤而互相競爭,他們有自己的外交網絡,有合作有敵對,領主之間的爭鬥往往就是由村落爭執而起。這方面的資料,可以參考黑田基樹的《百姓から見た戦国大名》,這裡不作詳述。

地方領主有徵稅的權利,也有仲裁紛爭的義務。室町時代從一開始到結束,幾乎沒有和平過,前期的南北朝相爭延續到室町中葉,因為戰爭的需要,發展出守護領國制。守護大名的地位是幕府賦予的,肩負討伐敵人的責任,他們的實力基礎是基層的團結,基層團結才有實力去作戰。維持基層團結就是地方領主的責任。所以地方領主必須要想辦法維持村落的秩序,使百姓各安其所,如期交稅和服役,確保在戰時能動員最大力量——儘管實際上很多領主為求自保,不會動用所有人力出外打仗,對大名的徵召虛與委蛇,而大名為了爭取領主的支持,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應仁之亂前後,幕府已無力駕馭各地大名。守護大名的地位是幕府賦予的,一旦幕府失去權威,有野心的下層家臣或領主就不用再給大名面子,戰火一下子在全國各地燃起。例如朝倉敏景擊敗了斯波義敏,奪取了越前一國;守護代尼子經久也取代了主君京極氏操持著出雲的政務;貴為半將軍的細川政元,也被自己的家臣謀殺了;再極端一點的例子,便是一向一揆奪取了加賀一國,實行自治。這些不臣之舉,並沒有受到任何法律制裁,只要有實力才有資格去制裁。

幕府的權威已不牢靠,沒有靠山的大名或有野心的家臣就要想方設法自力救濟,才能在混亂的時局中生存下來。但是實際把握基層力量的都是家臣甚至地方領主,而不是「離地」太久的守護大名,所以主從間的鬥爭,往往都是大名失敗收場。

另一方面,當時日本長年飢饉,經常有地震等天然災害侵襲,百姓幾無餘糧,還要應領主之召出外打仗,所以生活艱苦可想而知。在這樣刻苦的條件限制下,領主或大名要跟鄰國交戰,不管是防衛或是侵略,都必須善用每一分力量,將資源最大化,農民除了打仗就是耕作,餬口已很困難,更別妄想平常有甚麼娛樂,領主為了確保足夠的資源,限制農民日常的娛樂,是很普遍的事,卻又不能迫得太緊,以免百姓逃離家園,降低生產力。大名為了鞏固自己的在地力量,則會制定一些法規,讓領國經營有效運作,甚至實行檢地,增加產量。這可說是一種國力戰,充滿管理學問。「信長之野望‧天道」玩搶奪集落和資源,某程度上也反映了戰國時代的實況。

不過我們看不到那種環境下的日本,會有像中國春秋戰國時代那些偉大思想家到處宣揚各種大愛主義,我們似乎也看不到百姓的厭戰氣氛高漲。因為戰爭也是他們在社會中往上爬的途徑,農民必須服役打仗,在戰場上立功,便會得到賞賜,或者在戰場撿到敵人遺下的武器拿去變賣,才是一筆收入,讓生活好過一點。

經歷百多年的混亂時代,到豐臣秀吉統一日本並推行各種禁令,社會秩序才大抵安定下來。刀狩令使農民繳交武器,從此兵農分離,身分確定下來,各司其職;而平和令禁止大名進行私鬥,紛爭必須交由中央政權解決,做到了「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倫理秩序。人們不能再靠戰爭改變自己的生活,大名也不用提心吊膽被家臣謀害,在理論上,亂世真的結束了。

所以戰國亂世不是大名的世界,而是基層人民的世界,每個人都參與其中,汰弱留強,生存下來才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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