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0日 星期三

再談西鄉與大久保


一月的時候寫過一篇文章講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這對反目成仇的好兄弟(
http://nihonshi.blogspot.com/2019/01/blog-post_6.html),覺得意猶未盡,還想再多寫一些

上次講兩人在征韓論的問題上出現分歧,我說到西鄉考慮的只是士族利益和國家尊嚴問題。我認為這個評語有點不準確。

最近才開始拜讀信夫清三郎的神作《日本近代政治史》(第三冊),深覺自己以前寫過的文章,統統都應該丟到廢紙箱裡去。該書第一章的主題就是西南戰爭。

征韓論爭的背景,是明治政府希望與朝鮮建立平等外交關係,即欲幫助朝鮮放棄鎖國和與滿清脫離宗主關係,但是日本國書上寫有「大日本皇帝」字眼,不為朝鮮接受,於是日本國內興起征伐朝鮮的意見。一般都認為以西鄉為首的主張征韓論者是為了保護在韓僑民,以及讓國內士族有了宣洩武力的出口。而西鄉提出隻身赴韓交涉,的確有一份其他主張征韓者欠缺的溫和,現在流行一種說法,指西鄉提出親自赴韓,當然是希望改善兩國關係,但萬一交涉失敗,客死朝鮮,那麼日本就可以興師問罪了。

信夫清三郎認為,西鄉本來就對朝鮮不抱任何戰意。西鄉著眼在外交途徑解決紛爭,用道理去說服人。在西鄉的眼中,朝鮮不應該是日本的敵人,滿清也不應該是日本的敵人,日韓清三國應該是同伴,合力抵抗包括俄羅斯在內的西方列強。顯然對朝鮮用兵並不符合西鄉的想法,與一心只想耀武揚威的征韓論者比較,西鄉的戰略眼光更寬廣。

這讓我聯想到山縣有朋提出的國境線和利益線的概念,兩者的共同點在於以列強中最接近日本的俄羅斯為假想敵,但是西鄉始終應該視朝鮮為日本抵抗列強侵略的好夥伴,而山縣則把朝鮮當作日本與俄羅斯之間的緩衝,並不惜以武力維持這個狀態。

西鄉很推崇勝海舟和福澤諭吉。勝和福澤都是開明的現實主義者,影響西鄉甚深。福澤曾幫助朝鮮開化黨領袖金玉均推行國家改造,我想西鄉和福澤在這方面的想法是相似的,無奈明治政府的冷漠和朝鮮政府的狙擊,金玉均不但不能改造國家,還賠上性命。

征韓論政變下野後,西鄉在鹿兒島開設私學校,讓士族有個寄託生活的地方。雖然鹿兒島士族是日後西南戰爭的禍首,但成立私學校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與政府作對。鹿兒島縣令大山綱良,甚至內務卿大久保利通,都曾經資助建設私學校(大山綱良直到西南戰爭爆發時,都一直站在西鄉那一邊),所以在明治政府眼中西鄉一黨並不是危害國家的團體。按信夫清三郎的講法,西鄉雖然離開廟堂,但內心秉持挽救國家的志向,甘願擔當國家最後一道防線。他與大久保決裂,不過是兩人政見不同,報效國家的心是沒有不同的,萬一大久保的路線失敗,西鄉一黨絕會挺身而出保衛國家。

佐賀、熊本神風連、秋月、萩相繼發生士族動亂,西鄉始終不為所動,政府首腦如大久保和木戶,都堅信西鄉不會響應,但暗地裡又派警察到鹿兒島施行各種陰謀詭計。西南戰爭爆發的原因之一,就是其中一個被私學校逮捕的警察,被嚴刑迫供之後,供認自己是奉大久保的密令來行刺西鄉(另一個原因是偷運私學校黨接管的武器和火藥),迫使西鄉興師赴京問罪。本來西鄉就是要問罪而已,政府也派人到九州跟西鄉談判,希望息事寧人,但西鄉身邊的桐野利秋反對談判,於是雙方決裂,導致西南戰爭的爆發。

西南戰爭不只是發生在九州的局部決戰而已,日本各地都有士族團體加入行列,所以西南戰爭的規模是屬於全國級別的。經歷之前的士族叛亂,二次維新的呼聲愈來愈高,天下志士都把寄望放在唯一尚未表態的領袖西鄉身上,只等西鄉站出來反對政府,各地的團體便會響應,再加上平日輿論和媒體的支援,造成私學校黨舉事之際,聲勢比以往的叛亂更浩大。

但事情發生總有原因,這不僅是西鄉與政府的個人恩怨而已。對不平士族和百姓而言,家祿處分和地租改革令他們難以維持生活,言路的閉塞使他們的聲音無法上達政府,迫使他們用武力反抗;對政府而言,自由民權派利用士族和民眾衝擊政治體制,加上鹿兒島半獨立的割據狀態,一直是明治政府的眼中釘。雙方既然無法調和,那麼兵戎相見只是時間問題,西鄉和私學校問題不過是導火線而已。

(雖然我覺得西鄉還有許多值得探索和重新評價的地方,但目前我還是認為大久保的路線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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