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日 星期五

安藝毛利史(第二章/第十四節:大寧寺之變)



〔十四、大寧寺之變〕

  毛利元就父子的山口之行,察覺到大內家即將爆發政治危機,為了將來的自立,必需先在家中掌握絕對的權力,於是元就策劃將井上黨鏟除,繼而牢固控制吉川和小早川兩家,藉此增強實力。

  就在毛利元就消滅吉川興經一黨之前十二天--天文十九年〈1550年〉的九月十五日,大內義隆在周防三宮仁壁神社舉行「今八幡」的例行參拜儀式,由寵臣相良武任陪同出席。當時便有流言指陶隆房打算會趁此機會出兵將義隆主從幽禁,義隆得到消息,臨時決定缺席儀式,改由家臣右田右京亮代行。十一月二十七日,陶隆房藉詞回到居城若山富田城〈現今山口縣新周南市〉,從此沒有再出仕,當晚義隆全副武裝戒備,相良武任則擔心自身安全,於是連夜剃髮,離開山口,經過石見再乘船逃到筑前,並且由筑前守護代杉興運護送到達花尾城〈現今北九州市〉。

  翌年〈天文二十年,1551年〉正月五日,相良武任透過杉興運將陶隆房的陰謀一五一十告訴大內義隆;正月二十七日,安藝守護代弘中隆兼奉義隆之命來到吉田郡山城,叮囑毛利元就,萬一山口發生事故時務必火速發兵救援,可是元就早就跟陶隆房有了密約,弘中隆兼更是支持隆房謀反的一員,義隆這一著完全是所託非人。大內義隆雖然知道陶隆房將要叛變,卻仍然沒有任何防範的行動,坐以待斃。

  大概是因為知道事態敗露,陶隆房於是召集家臣研究對策,經過商議後,隆房決定放棄原先「廢義隆,立義尊」的計劃,乾脆將大內義隆父子一同殺害,把豐後守護大友義鎮的異母弟晴英迎過來繼承大內家。大友晴英的母親,就是大內義隆的姊姊,早在大內義尊出生前〈天文十三年,1544年〉,義隆便已把晴英收為養子,後來義尊出生,才與晴英解除父子名份,並將晴英送回豐後,所以陶隆房找晴英來當家,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八月二十日,陶隆房終於展開行動,出兵將嚴島和嚴島神主領佔領,同一時間,毛利元就從吉田郡山城出兵佔領佐東郡,把佐東銀山城的大內家代官驅逐出去。當時就有傳言指隆房將會率軍攻入山口,百姓們於是紛紛舉家走避,但是大內義隆還不知事態嚴重,一如以往與朝廷的使者飲酒作樂。八日後〈二十八日〉,陶隆房果然從若山富田城舉兵,兵分兩路,殺入山口,義隆父子、家臣、公卿,乃至百姓爭相逃亡,繁榮的山口登時亂成一片。

  大內義隆帶著一批家臣、公卿,以及約三千士兵逃離山口,到山口北面的法泉寺落腳,一夜趕路,士兵只剩不足二千人;義隆和各人商量過後,委託前關白二條尹房前去跟內藤興盛談判,希望以讓位給義尊為條件,換取雙方和睦,但遭到內藤興盛拒絕,於是義隆一行人馬上離開法泉寺,途中又遇上追兵,損折甚多,就連同行的前關白二條尹房也遭殺害。義隆主從繼續走到大津郡仙崎港,打算乘船逃走,可是遇上風浪,不能前進,於是改走陸路到大寧寺〈現今山口縣長門市深川町〉落腳。在危急關頭,義隆卻好整以暇與住持異雪慶殊大談佛學,並且即場拜異雪和尚為師,取戒名「瑞雲珠天」。義隆還寫下了這樣一首和歌〈註1〉

見よやたつ煙も雲も半天に さそひし風のおとも残らず

  據《大內義隆記》記載,接著義隆把冷泉隆豐、黑川隆像等等家臣們集合在一起用膳,想到如今窮途末路的處境,眾人無不悲痛落淚;就在此時,追兵掩至,義隆一行人萬念俱灰,冷泉隆豐放火焚燒大寧寺,義隆則舉刀切腹。時為天文二十年〈1551年〉九月一日,坐擁七國廣大領土的霸主大內義隆魂斷大寧寺,終年四十五歲。

  大內義隆的兒子義尊,在異雪和尚幫助下曾經逃出大寧寺,可是隨即被捕,在翌日〈九月二日〉被殺害,終年僅七歲〈亦有一說為十二歲〉;公卿們諸如二條若君良豐、持明院基規、三條公賴等等亦未能倖免。義隆的兒子們--大內弘盛、大內義教,據說在大寧寺事變後不久相繼去世。值得一提的是,義隆尚有一兒名曰幾代丸,有傳說指他在事發後被大內家臣救走,流落到伊予國風早郡北條這個地方〈註2〉,後來在元龜元年〈1570年〉築法善寺以供奉亡父義隆,並在天正元年〈1573年〉改姓換名為豐田幾之進本義,以造酒為業,在當地定居;伊予豐田家子孫繁茂,血脈延續到今天,雖然自稱為大內義隆的後代,事實是否如此,還有待更深一層的考証。

  對陶隆房殺害大內義隆父子一事,毛利隆元極為忿恨。大內義隆生前對隆元甚為疼愛,更將養女〈尾崎局〉許配給他,這份情誼可謂深厚。陶隆房尋求毛利元就父子支持其叛變行動,隆元也許曾經反對過,結果卻是由元就去信予吉川元春,表示願意作出支援,雖然如此,在元就父子的認知裡,陶隆房的計劃也只不過是將義隆廢掉,改立義尊為新家督而已,在陶軍殺入山口之時,陶隆房要將義隆父子置諸死地,恐怕元就父子也是始料不及。

  不論如何,陶隆房叛變對毛利家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毛利家可以趁此機會擺脫大內家的控制。就在大內義隆自盡後的三日〈九月四日〉,元就便火速採取行動,率軍攻打安藝頭崎城〈現今東廣島市高屋町〉,城主平賀隆保本來是小早川常平〈沼田小早川正平的叔父〉的二子,小早川常平在天文十年〈1541年〉私通外敵尼子家,因事發而自盡,他的三名兒子被捕,送往山口作為人質,其中龜壽丸因為才氣橫溢,深受大內義隆喜愛;而頭崎城前城主平賀隆宗在天文十八年〈1549年〉攻略備後山名理興的神邊城之時病亡,本來家臣們決定由隆宗之弟廣相繼承家業,大內義隆卻插手這件事,讓龜壽丸繼承平賀家,並賜予偏諱「隆」字,改名為平賀隆保。元就攻打頭崎城,平賀隆保棄城逃到槌山城〈現今東廣島市八本松町〉,於九月十一日自盡;元就順應平賀家臣們的意願,讓廣相繼承家業,小早川隆景和毛利隆元更與廣相結為兄弟,其後平賀廣相向元就發誓效忠,成為毛利家的家臣。

  與此同時,毛利元就命令熊谷信直、桂元澄率軍攻打鳥籠山城〈現今廣島縣廣島市安藝區中野〉,同時命令鳥籠山城北方的久芳賢直出兵支援。鳥籠山城主阿曾沼隆鄉和毛利隆元一樣,曾經在山口待過,同樣也得到義隆寵愛。阿曾沼家初時反抗毛利軍的攻擊,後來阿曾沼家臣們逼迫隆鄉退隱,推舉其弟廣秀繼任家督,並且開城投降。毛利元就將一些譜代家臣送到鳥籠山城,藉此控制阿曾沼家。至此,除了廣島灣中、西部以外,幾乎整個安藝國已在毛利家掌中。

  毛利元就迅速的行動,都是針對大內義隆一黨而來,對平賀隆保如是,對阿曾沼隆鄉亦如是,這樣做似乎是宣示毛利家與陶隆房站在同一陣線,以換取陶隆房的信任。翌年〈天文二十一年,1552年〉三月,陶隆房依照計劃迎接豐後大友義鎮之異母弟晴英為大內家新家督,自己更拜領大友晴英的偏諱「晴」字,改名為陶晴賢。同年四月,大友晴英正式冠以大內之姓,改名為大內義長。

  另一方面,出雲國的尼子晴久獲將軍足利義輝授予出雲、隱岐、伯耆、因幡、備後、備中、備前、美作八國的守護職,氣勢正盛。尼子晴久下一個目標,便是將鄰近安藝的「前線」備後國收回掌中。同樣地,毛利元就在穩定了安藝國之後,為了擴張勢力,不得不向東邊發展,於是備後國成為兩家必爭之地。同年七月,毛利元就聯同新大內軍遠征備後東部險峻之地志川瀧山城,力攻之下,城主宮光音不敵而逃,敗走途中,在城外芦田川畔被殺害。

  志川瀧山城陷落後,毛利元就又先後攻下備後北部宮景盛的大富山城以及小奴可隆盛的龜山城。同年秋,尼子軍南下備後,攻打大內家部將高尾氏的福永城和高光城,可是兩仗皆被毛利軍和弘中隆兼軍擊退。翌年〈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四月,尼子晴久再度出兵備後,先行進駐山內隆通的甲山城。鄰近甲山城的比叡尾山城主三吉致高、隆亮父子,擔心兵鋒將至,於是馬上表示臣屬毛利家,並且促請元就發兵救援〈註3〉。元就一方面派遣使者到山口向陶晴賢請求援軍,一方面親自率領毛利、吉川、小早川以及平賀、和智、湯淺等藝備諸軍勢前往備後,攻打剛剛歸順尼子軍的寄國城主江田隆連。

  四月十二日,毛利軍攻下寄國城,接著往北救援被尼子軍猛攻的黑岩城、奪回被尼子軍佔領的釜峰山城,繼而在七月二十三日攻陷江田隆連的屬地高杉城。毛利軍連陷數城,勢如破竹,江田隆連的本據地旗返城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也在十月十九日宣告失守,江田隆連逃到尼子晴久的大本營--山內隆通的甲山城。尼子晴久在備後的爭奪戰中失利,於是率軍撤退回到出雲,結果山內隆通歸順毛利家。戰事以毛利元就大勝為結束,備後國大片領土盡在毛利家掌管之下。

  事後毛利元就以備後一國新得,旗返城卻無人管理為由,遣使到山口,向陶晴賢提出將該城交給自己管理。旗返城位於備後國中部,而且距離吉田郡山城較近,戰略地位尤為重要;但是陶晴賢也意識到這一點,擔心毛利家勢力過大,於是拒絕元就的請求,改派心腹重臣江良房榮入主旗返城,順便可藉此監視毛利家的一舉一動。這無疑是投給元就不信任票,也掠奪了毛利家努力的成果,毛利家上下對陶晴賢的決定極為不滿,可想而知。這次事件被視為日後元就與晴賢反目成仇的原因之一。

  陶晴賢殺害大內義隆父子,改立大友晴英〈大內義長〉為新家督,自己則成為幕後掌權者。對於陶晴賢樹立的新傀儡政權,並不是所有人都表示順從,石見津和野三本松〈現今島根縣鹿足郡津和野町〉城主吉見正賴便是其中一人。吉見正賴為源範賴〈鎌倉幕府第一代征夷大將軍源賴朝之弟〉的後裔,自從永仁三年〈1295年〉吉見賴行在三本松建築居城,世代定居於該地,踏入室町時代,大內家的勢力迅速崛起,吉見家歸順大內,成為大內家的一份子;但是吉見家跟陶家之間,因為土地利益衝突,一直處於對立狀態,應仁之亂期間雙方更是互相攻伐,吉見正賴的叔父吉見信賴,更在一次由大內政弘〈大內義隆的祖父〉親自主持的酒宴上行刺陶弘護〈陶晴賢的祖父〉,自此兩家的關係更加惡劣,水火不容。

  吉見正賴本來無子,在石見興源寺出家為僧,但是天文八年〈1539年〉兄長吉見隆賴亡故後,在大內義隆斡旋下,准許吉見正賴還俗,並將自己的姊姊許配給正賴,讓其繼承吉見家業。在吉見正賴這一代,吉見家在石見國西部的勢力急速膨脹。大寧寺事變,正好給予吉見家一個大義名份去討伐叛臣陶晴賢,但是「叛旗」一揭起,馬上受到陶晴賢以及近鄰益田家的攻擊,雙方展開多次會戰,互有勝負。

  在交戰期間,吉見正賴派遣部將下瀨左京亮到吉田郡山城會見毛利元就,希望元就能夠派兵支援和討伐陶晴賢;另一方面,陶晴賢亦派遣四名家臣作為人質來到吉田郡山城,請求元就於來年春天〈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出兵支援對三本松城的攻擊戰。毛利元就同時受到兩方的出兵邀請,尚在猶豫應該支持哪一方:一方面陶晴賢害死了對隆元疼愛有加的大內義隆,加上備後旗返城領有權問題,毛利家上下莫不憤慨;另一方面要與陶晴賢為敵,現時軍力卻遠未足夠。事關重大,元就跟眾家臣多番商議,卻始終未能得出結果。

  初時毛利元就打算順應陶晴賢的要求,出兵攻打吉見正賴,並且親自到山口一趟,以示自己對陶〈大內〉家並無二心。在評定上,隆元便就此事向元就痛陳厲害,他認為即使成功討伐吉見家以後,陶晴賢也不會白白讓元就返回吉田郡山城,甚至有可能強迫元就留在山口,以此要脅毛利家;目前毛利家的地位是全賴元就一人的力量去維持,與其讓元就親身犯險,不如由隆元和元春代為前往。元就認同隆元的看法,於是打消前往山口的念頭。

  對於應該支援哪一方,始終是議而未決,直到翌年〈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三月初,陶晴賢因不見元就答覆,於是派遣使者進入安藝,對天野、平賀、阿曾沼等人進行離間,遊說他們離開毛利家陣營,豈料使者到頭崎城的時候被平賀廣相逮捕,被遣送到吉田郡山城去,以示與陶家一戰的決心和對毛利家的絕對忠誠。陶晴賢派出的使者遭到逮捕,意味著與陶家合作的機會化為泡影,這樣一來毛利元就與陶晴賢對決已是不能避免的事。三月十日,元就父子與重臣一致決定,毛利家將與陶晴賢斷交,並且將傾全家之力與之一拼。

  毛利元就與陶晴賢的反目,史稱為「防〈周防〉藝〈安藝〉分裂」。
  
  註〈1〉:據《多多良記》所載,大內義隆的辭世句為:「うつもうたるるももろ 如露亦如電応作如是観」。史學家福尾猛市郎則疑其為後世偽作。

  註〈2〉:也有一說指幾代丸便是大內義隆跟內藤興盛之女〈問田殿〉所生的問田龜鶴丸,原因是「龜鶴丸」的發音跟「幾代丸」相近,故有此推測。

  註〈3〉:三吉隆亮之妹為毛利元就的側室,在三吉父子表示臣服的前一年,亦即天文二十一年〈1552年〉,已為元就誕下他的第五位兒子,即是後來的椙杜〈富田〉元秋。可見毛利與三吉早有姻親關係,但是三吉家仍然維持國人領主的獨立身份,不在毛利家統轄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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