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5日 星期日

新選組簡史(四)——八一八政變

第三章提到五月十日長州藩炮擊外國船隻以來,尊王攘夷氣氛愈益高漲,各地尊攘志士湧入京都,表面上是要把天皇請出宮廷,行幸到大和參拜神武天皇陵,實際上則是劫奪天皇,在京都縱火,把「無家可歸」的天皇掌握在自己手中。幕府則動用所有力量,明裡暗裡阻撓尊攘志士胡作非為。

尊攘志士的擁護對象孝明天皇,反而對尊王攘夷派的專橫做法深感不滿,現在他身邊的公卿多數都是長州派的夥伴,志士在外殘殺異己,公卿在內擅改聖旨,天皇早已淪為提線木偶。天皇最信任的會津藩主(京都守護職)松平容保,打算「清君側」,驅除天皇身邊的惡人,他暗地裡聯合同樣在政治上失勢的薩摩藩,策劃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政變。

根據他們的計劃,在八月十七日御前會議完結、公卿離去之後,會津、薩摩及其他各藩藩兵據守各個宮門,解除長州藩守衛宮門的職務,並禁止攘夷派公卿進入。會津藩負責防禦蛤御門,他們命令壬生浪士組參與行動,這是壬生浪士組成立以來第一次正式行動。

芹澤鴨、近藤勇、新見錦三名局長率領八十名隊士,穿著新訂製的淺藍色制服,舉著六尺的「誠」字大旗,浩浩蕩蕩前往蛤御門待命。蛤御門的守衛沒見過壬生浪士組,當即舉起長槍攔住他們,要他們報上名來;芹澤鴨用他的招牌大鐵扇將長槍撥開,喝罵士兵不得無禮,經過會津藩軍事奉行西鄉十郎右衛門調停後,才化解了雙方誤會。

壬生浪士組在這一天開始使用「新選組」的名稱。根據隊士島田魁的日記寫道:「文久三年(1863年)八月十八日,長州人退治之際,當組負責守衛南門,傳奏頒下了『新選組』這個隊名。」這名稱不是壬生浪士組或者會津藩自己命名,而是由公卿傳奏(武士不能直接與天皇見面或說話,必須經由特定公卿代為傳達)。命名的原委並不清楚,可能是指新挑選出來的團隊,亦有一種說法是會津藩原本就有同一名稱的組織,是藩主身邊的親衛隊。無論如何,「新選組」從此成為壬生浪士組的官方名稱。

順帶一提,我們常常在書籍或映畫裡看到「新選組」和「新撰組」兩個名稱,它們固然是指同一個團體,可是會出現兩個不同的名稱?因為在日文中「選」和「撰」是同音字,意思都是「選擇」、「挑選」,只是寫法不同而已。會津藩的公文記錄多數使用「撰」字,永倉新八晚年所寫的《新撰組顛末記》,也多用「撰」字,近藤勇自己則兩個字混合使用。用「選」或者用「撰」,並沒有所謂正確與否,純粹是個人使用習慣問題。

言歸正傳,八一八政變當日,新選組奉命守衛仙洞御所(上皇居住的地方,在天皇御所的東南面),他們全副武裝,摩拳擦掌,等待與長州藩的交鋒,但長州藩和攘夷派公卿在御所南面的堺町門遭遇,一眾高手沒有用武之地。幕末歷史上最重要的一天,就這樣和他們擦身而過。

退去了外敵之後,輪到清算自己人的時候。第三章提到芹澤鴨的惡行,給京都市民極壞的印象;會津藩身為京都守護職,負有維持治安的責任,不能對芹澤鴨的行為視若無睹。在島原事件和力士事件之後,芹澤鴨不但沒有收歛,反而變本加厲。八一八政變之前,攘夷團體「天誅組」在京畿各處勒索商人,強迫他們出錢資助,對於不肯從命的商人,則強加與夷人通商謀利的罪名,把他們殺害,梟首示眾;京都葭屋町一個叫大和屋庄兵衛的生糸批發商,因為將生糸大批賣給外國商人而獲厚利,不幸被天誅組點名,連忙託人送上一萬兩金換取平安。這麼重大的治安事件,芹澤鴨自然知道,他非但不捉拿肇事兇徒,反過來找上大和屋庄兵衛,乘機敲詐他一筆。

八月十三日——政變之前五天。芹澤鴨到訪大和屋,要求大和屋交錢出來,他說你們有錢資助天誅組,也一定有錢資助新選組吧,但大和屋庄兵衛剛巧不在,留守的人不敢答應;芹澤鴨大怒,當晚帶著幾名部下,拖著大炮,炮轟大和屋的倉庫,倉庫馬上陷入火海,燒到天亮仍未熄滅,市內消防隊前來滅火,芹澤鴨卻命令部下舉槍指嚇消防員阻止他們靠近。芹澤鴨登上附近民居的屋頂,看著熊熊烈火樂不可支,直到下午才離去,期間竟然沒有任何警察部隊前來維持秩序。

西村兼文(京都西本願寺侍臣,當時是尊王攘夷份子,對幕府及新選組採批判立場)在晚年撰寫的《壬生浪士始末記》裡評論這件事,謂京都有所司代,會津藩及其他諸侯亦在當地,竟無法制止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發生,幕府衰敗至此實在可憐。

不過平心而論,會津藩沒可能公然處分自己所倚重的浪士組領袖,尤其是政變在即,更不會節外生枝,但放置不管可又不行。待政變過後,市內治安大致穩定之時,便有必要處理內部紀律問題,挽回公眾信心。

松平容保向近藤勇和土方歲三下了一道密令,要他們秘密剷除芹澤鴨和他的黨羽。所謂芹澤鴨的黨羽,即是第二章提到的局長新見錦、助勤野口健司、平山五郎和平間重助。芹澤鴨和新見錦同是局長,在浪士組內有眾多支持者,要如何剷除他們而不使組織陷入混亂,並不是容易的事。

首先遭殃的是局長新見錦,他被殺的經過有幾種說法,但墓地所在不明。在京都中京區壬生寺內,有芹澤鴨和平山五郎的墓碑,在它的右邊,還有一塊墓碑,刻上了田中伊織的名字,死亡日期是九月十三日,一般認為田中伊織就是新見錦的本名。子母澤寬的小說《新撰組始末記》說新見錦之死期在芹澤鴨伏法前十日,即九月六日前後,而為子母澤寬小說提供資料的八木為三郎(浪士組屯所八木家主人八木源之丞的兒子,當時只是小童)則沒有說明新見錦死亡時日,只說不知何時失去蹤影。

據永倉新八《新撰組顛末記》記載,新見錦在九月初因罪切腹,罪名是違背士道和擅自籌措資金(勒索)。而小說家流泉小史的《劍豪秘話》則添加一個故事,謂新見錦在祗園一所叫做「山緒」的料亭設宴款待芹澤鴨和近藤勇等人,席間搭上了芹澤鴨看中的藝妓,讓芹澤鴨懷忙在心,在場的土方歲三乘機在兩人中間挑撥離間,芹澤和新見爆發口角,芹澤乘著酒醉爆出新見錦曾假借自己名義借款的秘密,於是近藤勇當場處死了新見錦。

新見錦雖然名為局長,其實是芹澤鴨提拔用以牽制近藤勇等試衛館派系的一枚棋子,為甚麼是新見錦而不是別人?因為新見錦與芹澤鴨是同鄉,也是神道無念流的同門。三名局長當中芹澤和新見佔了兩席,近藤勇自然孤掌難鳴。然而新見錦死後,芹澤鴨便後悔了,因為一時衝動讓自己失去了可靠的左右手,而這個錯誤也預示了芹澤鴨自身的悲劇。

九月十八日晚,新選組在島原角屋開會兼遊樂。島原角屋便是之前芹澤鴨大肆搗亂的餐廳,似乎那是浪士組(新選組)的御用宴會廳。當晚會議完畢後,各自帶著藝妓返回八木邸繼續歡宴,席間芹澤鴨、平山五郎等人不勝酒力,與藝妓先行進房間休息。近藤勇等人認為這是下手最好時機,於是安排好人手,準備發動襲擊。

當晚,芹澤鴨與愛妾於梅、平山五郎與藝妓吉榮四人睡在離玄關最遠的十疊大的房間,兩對戀人中間隔著一塊屏風;平間重助則和藝妓糸里睡在玄關旁邊的小房間。夜半,近藤勇、土方歲三、沖田總司、山南敬助、原田左之助五人潛入芹澤寢室,一刀把於梅斃命,芹澤鴨驚醒,迅速抄起身旁的短刀砍向距離最近的沖田總司,沖田鼻下受傷,土方歲三加入亂團,最終把芹澤鴨殺死;山南敬助和原田左之助則把屏風後面的平山五郎和吉榮雙雙砍死。平間重助和糸里趁著混亂逃去無蹤,從此下落不明。流泉小史《劍豪秘話》描述平間重助改名諏訪部重助,到各地流浪,最後在岩手縣定居,初時販賣熊膽維生,最後改當農蠶巡迴教師,直到明治二十三年(1890年)離世。

新選組屯所選跡(京都八木家宅邸)

事後新選組給芹澤鴨等人風光大葬,並對外宣稱他們是被長州藩士設計暗殺。由此觸發另一場血腥肅清行動。

原來壬生浪士組成立之初,便有若干長州藩志士混入組織當臥底,暗地裡為尊王攘夷派收集情報。芹澤鴨伏法之後一個星期,九月二十五日,御倉伊勢武(長州出身)、荒木田左馬介(長州出身)、中村金吾(備中出身)和永倉新八四人拜訪公卿大原重德,歸途中順道去祗園一力茶屋遊玩。當晚齋藤一和藤堂平助帶隊前往一力茶屋,要救出永倉新八和殺死御倉伊勢武等人;也許早就察覺到他們是尊攘派間諜,或者收到消息指他們要對永倉新八不利——新選組宣稱長州藩士暗殺芹澤鴨,可能正是揪出長州間諜的策略,引誘間諜們出手——所以動員營救,但永倉新八不願牽連店家,便叫齋藤和藤堂先行離去。

結果御倉伊勢武等人沒有對永倉新八下手,四人一同返回屯所,但御倉伊勢武和荒木田左馬介隨即外出,齋藤一和藤堂平助按照指示,分別跟蹤兩人,在街角暗處施襲,二人當場斃命。同為長州派間諜的越後三郎和松井龍三郎當時外出辦事,聞悉同伴死後不敢再返回屯所。

近藤勇一箭雙鵰,既剷除了芹澤鴨一派,也重創了組織內的間諜活動,從此掌握了整個新選組,成為名符其實的唯一局長。芹澤鴨還有個同伴野口健司,事後仍留在新選組擔任幹部,但在當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突然被下令切腹,原因不明,終年僅二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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