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3日 星期二

安藝毛利史(第二章/第十二節:毛利兩川〈下〉)



〔十二、毛利兩川〈下〉〕

   安藝吉川家的遠祖乃在承久之亂〈承久三年,1221年〉因功而得到安藝國大朝本莊的吉香經光的兒子吉香經高,又因居於領地駿河國吉河莊,而改姓吉河。當時吉河經高,身兼駿河吉河莊、播磨福井莊和安藝大朝本莊的地頭職,後來因為在大朝本莊的領地經常受到侵擾,於是經高向幕府申訴,得到批准移居到安藝國,從此在大朝本莊生活下去。到第五代經信時,才改姓為吉川〈吉河與吉川乃異字同音〉。


  吉川家第七代當主吉川經基是個文武全才的人,當時正值應仁之亂,吉川經基因為在戰場上表現勇猛而被冠以「鬼吉川」的稱號。後來他的女兒嫁給尼子經久,從此吉川家與尼子家結下了密切的姻親關係。

  第九代當主吉川元經乃吉川經基的孫子,那時候吉川家的旁支庶流已散佈安藝、石見兩國,形成強有力的親族勢力圈。永正十四年〈1517年〉安藝分郡守護武田元繁率兵進犯有田城,得到多治比〈毛利〉元就出兵解圍,此後娶了元就的異母妹松姬為妻,又將妹妹妙玖嫁給元就,雖然與毛利家有雙重婚姻關係,但是毛利家的勢力始終不能跟尼子家同日而語,所以到了第十代興經,即使元就已經投靠大內家,考慮到現實利害和兩家幾代交情,吉川家仍然與尼子家站在同一陣線。


   吉川興經生於永正十五年〈1518年〉,乃吉川元經與松姬所生的兒子。興經幼時雙親便離世,由祖父吉川國經〈吉川經基之子〉養育成人。興經時代的吉川家,仍然採取一貫親尼子的政策,天文九年〈1540年〉的吉田郡山城合戰,就有吉川興經作為尼子軍的一員參戰的紀錄。郡山城合戰後興經倒戈,改從大內義隆,並且參與出雲遠征作戰。大內義隆對於興經的投誠,並沒有表示高度的讚賞,只是將郡山城合戰後所沒收的土地歸還給興經,並給予安堵狀。大內義隆歸還予吉川家的領地之中,並不包括與谷城〈現今山縣郡千代田町寺原〉。與谷城是戰略重地,南北朝時代毛利與吉川兩家就曾經為此展開爭奪戰;為了得到與谷城,元就曾經寫信給大內義隆,以與谷城乃神社領地為由,勸說大內義隆勿把與谷城還給吉川家,結果為義隆所接納。然而,這只不過是單方面的協定,實際上與谷城還是被吉川家佔有。

  後來大內軍在攻打月山富田城之時佔不到優勢,吉川興經以及另外十二名國人領主一同倒戈,並且進入富田城,大內軍被迫撤退。大內義隆對於吉川興經的反覆無常感到忿怒,於是沒收吉川興經的領地,轉賜予毛利元就,使吉川興經留在富田城不敢回國。毛利元就卻反而勸說義隆赦免興經,讓他回國,據說,元就考慮到吉川家領地被沒收,完全是因為興經的倒戈,吉川家臣必定忿忿不平,若果讓興經回國,很可能激起吉川家內部的對立;因此表面上元就替興經求情,是向吉川家賣個人情,實際上卻是希望從中取利。

  在毛利元就的悉心計劃下,吉川興經離開出雲,回到居城小倉山城。果然,吉川家內部對興經的搖擺立場十分不滿,他們組織成反對派;興經因而寵信近臣大鹽右衛門,舉凡家中大小事務悉數交託給他,而大鹽右衛門卻恃寵生驕,囂張跋扈,又因為增加領地上的課役、年貢,農民不堪負荷,不惜離開家園逃到別國,另覓生計,吉川家臣對大鹽右衛門的專橫愈益不滿。後來在森脇祐有負責管理的街道通行許可一事上,被大鹽右衛門插手破壞,以此事件為契機,森脇祐有向吉川經世訴說不滿,並且合謀剷除大鹽右衛門。結果某一天晚上,趁吉川興經外出之時,一眾合謀者闖入大鹽的屋敷,把大鹽父子斬首,並且放火燒燬大鹽的屋敷〈註1〉

  「大鹽事件」發生後,吉川興經與重臣們的關係破裂。森脇祐有和吉川經世商量,為了家族長遠之計,寧願讓興經隱退,向毛利家要求派子嗣過繼,也不願家業沒落於興經手上。如上文所述,二人一同來到郡山城與元就會晤,向元就提出訴求,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讓元就次男元春入主日野山城〈現今廣島縣北廣島町新庄〉,吉川家上下皆服從其命令。
  二、給予吉川興經有田三百二十五貫作為隱居地。
  三、在吉川興經離開小倉山城之前,森脇祐有先行退出與谷城。
  四、將來如果元春有了男兒,而興經有了女兒,雙方結為姻親。
  
  事實上在二人前往郡山城之前,早已跟毛利元就有書信往來,可是元就一直沒有答應。在元就寫給隆元的書信之中,提及元就對於吉川經世的說話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對經世其人也並不特別喜歡,但是見面時總會露出開懷的態度〈《毛利家文書》第四二二條〉,當初元就拒絕二人的請求,或許可以看成是出於對吉川經世的主觀考慮。

  這些條件對毛利家來說是一份厚禮,然而元就一直沒有答允,直至翌年〈天文十六年,1547年〉一月,元就才答應讓元春與興經訂立養子契約,雙方的關係至此有了進展。雖然如此,關於入主日野山城一事,元就卻是遲遲沒有答應。同年七月,吉川經世給予毛利家家臣的書信中,再次提示了讓元春入城、興經隱居有田,以及森脇祐有離開與谷城之事。針對興經隱居的事,元就和隆元、元春聯署一份起請文作為回應〈《吉川家文書》第四二五條〉。該起請文全文如下:

  今度元春新庄可令居住之儀付而、興經至愚領御出之事申候、御同心肝要候、以此上自然此方可有御疑心候之條、三ケ條令申候
  一、興經無御違候はんニ、元春、元就、隆元於末代違申間敷候、并為御隱居分、進置候所帶事、興經御一代之後者、千法師殿可進置事
  一、防州え何たる儀候共、下シ申間候事
  一、備後え出シ申間候事
  右此前若偽候者、
  梵天、帝釋、四大天王、惣日本國中六十餘州大小神祇、別嚴島兩大明神、八幡大菩薩、天滿大自在天神、部類眷屬神罰冥罰於身上可罷蒙也、仍起請如件
  天文十六年七月 日
                            元春
                            隆元
                            元就
  吉川治部少輔殿 參

  元就要求吉川興經承認以上三點:第一,吉川興經必須到毛利家領內隱居,隱居地將來可由嫡子千法師繼承;第二,並不會將興經送到大內家領地去;第三,並不會將興經流放到備後國去。元就的想法,是想藉此安撫吉川興經以及他的支持者,第二及第三點,可以解釋為元就並沒有打算要驅逐興經,而是將他收留在自己領地之內,保護他免受大內家報復;而且由興經親自承認的話,可以壓抑家臣的不滿。此外,元就提出讓興經到毛利家領地內隱居的原因,主要是考慮到,萬一興經隱居後吉川家臣仍然心懷不軌,危害到元春的安全,則把興經留在自己領內,可讓吉川家臣投鼠忌。如此一來,元就既可以順應吉川經世等人的要求,又可以藉著控制吉川興經,以奪取吉川家主權,甚至借用興經之口,將自己的行動正當化。

  毛利元就所提出的嚴苛要求,吉川經世照單全收。繼承吉川家一事,從提出訴求到實現,足足耗了一年時間,對分崩離析的吉川家來說,形勢更是雪上加霜,元就懂得審度情勢而討價還價,反客為主,迫使對方妥協,其外交手腕可見一斑;反過來說,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吉川興經已經無力駕馭家臣,任由家臣們擺弄。七月十九日,興經發出親筆書狀,向元就、元春父子表示願意到毛利領內隱居,並且從此以後不再有二心;三天後〈二十二日〉,吉川經世父子亦依樣畫葫蘆地向元就父子宣誓效忠。

  八月一日,吉川興經兌現承諾,離開小倉山城,前往毛利領內的布川〈現今廣島縣安佐北區上深川町〉,隨行的家臣只有二宮經方、村竹宗藏等等數十人。一行人出發前往布川之後沒多久,小倉山城代江田因幡守父子,在小倉山城內切腹自盡,以示對興經的忠誠。

  但是毛利元就並沒有依照協定,立即讓元春進入日野山城,畢竟考慮到吉川家中或許還有像江田因幡守父子這樣反對繼承一事的家臣,會作出難以預料的反抗,因此雖然吉川經世等人再三催促,甚至得到大內義隆的書面批准,卻還是拖延到天文十九年〈1550年〉二月才正式實行。這三年時間裡,吉川家名義上的家督是元春,實際上卻是處於真空狀態;至於吉川元春其人,則娶了三入高松城主熊谷信直之女為妻,並且在天文十七年〈1548年〉誕下了長男鶴壽丸〈後來的吉川元長〉。熊谷氏是安藝國內有名的醜女,當家臣們聽說元春要將她娶為正室的時候,都大感詫異,但是元春卻認為,古往今來傾國傾城的美女都是將家族推向滅亡的敗因,唯獨外表不漂亮的女子,才不致讓家業走上歪道;其實更重要的是,熊谷信直是安藝國內的強力領主,如果跟熊谷氏結緣,則可以將熊谷信直拉攏到己方,增強毛利家的實力。吉川元春這份為大局設想的心思,讓家臣們大為折服。

  吉川元春入主日野山城後〈註2〉,毛利元就對於吉川家舊臣分別給予不同的待遇,對於積極推動元春相續吉川家的吉川經世、森脇祐有等人,元就給予厚待,讓他們繼續輔助元春;只有少數仍然支持吉川興經的武將,例如在有田中井手合戰討殺熊谷元直的猛將宮庄經友父子,則遭到流放,其領地被沒收。至此,吉川家正式被納入毛利家版圖之內。

  從大局看,自從出雲遠征失敗之後,元就表現得更為審慎,對於安藝國內的國人領主們,極少動用武力,而是透過外交手段去擴張版圖,收歛鋒芒的同時,逐步侵蝕周邊的勢力。

  註〈1〉:近來有學者提出質疑,指「大鹽事件」疑點重重,虛構成份居多,主要是因為大鹽右衛門這個名字從沒有出現在任何吉川家的文書裡面,而且事件的發生時間也沒有明確記載,以一件影響家族命運的大事件來說,於理不合。

  註〈2〉:也有一說是吉川元春先進入小倉山城,然後著手興建日野山城,再遷移該處。日野山城出現在史料上是在元春繼承吉川家之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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