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藝毛利史（第二章／第二十二節：白鹿城攻略）

〔二十二、白鹿城攻略〕

　　且說豐〈大友〉、藝〈毛利〉兩家達成和談的永祿六年〈１５６３年〉，身在防府的毛利隆元完成了外交任務之後，率領部隊回到出雲的途中，在安藝佐佐部蓮華寺暴斃。消息很快傳到出雲毛利軍陣中，軍中上下一片愁雲慘霧，不在話下。毛利元就收拾心情，下令全軍攻擊白鹿城。時為八月十三日，隆元身故後的第十天。

　　白鹿城〈現今島根縣松江市法吉町〉建於出雲宍道湖北岸的白鹿山上，易守難攻，被稱為「尼子十旗」〈出雲國內十個軍事重鎮〉之首。由尼子晴久的姊夫松田誠保及其父松田滿久一同擔任城將，本來在毛利軍北伐之初降於毛利，但是在毛利元就誅殺本城常光之後，松田誠保又復歸尼子家麾下〈請參考本章第二十節〉。

　　當毛利隆元在防府進行和平交涉的期間，元就大軍在位處月山富田城與白鹿城交通要道的荒隈山上築起洗合城〈又稱荒隈城，現今松江市國屋町天倫寺山〉，並屯駐在當地，一方面在連繫宍道湖與中海之間約七公里的小河道上築起一道白潟橋，方便河的兩岸互相運輸，並在橋的北端築起末次城，並由降將高瀨城主米原綱寬擔任城將。據《雲陽軍實記》記載，毛利大軍屯駐洗合城期間，京都各界名人慕元就之名紛紛前來陣中，這些人包括公家的飛鳥井雅春、聖護院門跡道澄〈聖護院道增之侄〉、名醫曲直瀨道三等等，元就對這些名人雅士熱情招待，時而講兵論儒，時而共賦連歌，時而表演武藝，日夜笙歌，絲竹不斷。除此之外，秋收之際，毛利軍四出掠奪農作物，百姓不敢收割，尼子家的糧食來源被切斷，對據城自守的尼子家來說自然是重大打擊。白鹿城中的松田軍，雖然沒有得到富田城的支援，但是白鹿山附近的百姓和浪人卻自願入城協助守城，他們曾奪取毛利軍的兵糧，偷運到白鹿城中，並打算重施故技。小早川隆景將計就計，在白鹿城附近的山路上設下伏兵，結果把這些小部隊一網打盡，白鹿城形同孤立，城內陷入斷水斷糧危機。

　　兩軍對峙狀況陷入膠著，直至毛利隆元死訊傳到陣中，元就才發動總攻擊。八月十三日，毛利大軍一萬五千圍攻白鹿城，城中只得千餘兵，以及牛尾久清率領的援軍八百餘人，兵力相當懸殊，但是白鹿城防守得宜，毛利軍未能攻下城池。據《雲陽軍實記》記載，翌日〈十四日〉，毛利軍再度攻城之際，部將出羽中務少輔向白鹿城中發送箭文，其文曰：

年へれば白鹿の糸も破れ果て森の木蔭の露と朽ちなん

這是語帶雙關的和歌，「白鹿」可寫為「白髮」〈白鹿城亦稱為白髮城〉，「森」與「毛利」的發音近似。箭文射進了城內的二之廓，由家來傳給松田誠保，當下便問有誰可以回應這首和歌，在座的神田彌左衛門即席詠了一首，讓手下綁在箭上射下山去，其文曰：

秋の森枝葉も落ちて木枯の中に松田ぞ色を増しけり

同樣是語帶雙關，「秋」與「安藝」同音，「森」意指「毛利」，「枝葉も落ちて」指隆元暴斃之事，枝葉枯黃凋零，只有松樹能夠為肅殺的白雪增添景色，意謂隆元殞命，毛利再也不成氣候〈註１〉。

　　同在陣中的熊谷信直檢到箭文，怒不可遏，與出羽部隊一同攻城，白鹿城的中久村左衛門、山尾刑部等等率軍出城迎戰，雙方酣戰良久，城中陸續派出小部隊加入混戰，熊谷、出羽部隊漸漸落入下風，被討死者眾，吉川元春、杉原盛重等將率三千餘騎救援，白鹿城松田誠保、牛尾久清見狀亦領軍出城。兩軍廝殺，互有死傷，最後各自收兵。毛利軍有熊谷的郎黨以及出羽的兒子共九人戰死，尼子軍牛尾久清亦受箭傷。

　　兩軍收兵後仍然維持對峙狀態，毛利大軍包圍白鹿城，卻未有發動攻勢。月山富田城方面，尼子義久雖然擁兵固守，但是白鹿城形勢危急，不能坐視不理，於是在八月十九日派遣大西十兵衛從月山富田城出兵營救，同時下令位於毛利本陣後方的熊野城主熊野久忠領軍協同作戰。毛利本陣後方受到敵方援軍滋擾，元就於是命令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先發制人，反過來襲擊熊野城。九月十日，兩軍在熊野城下展開激戰，熊野城兵將從大友家贈送得來的新式鐵砲投入戰場〈註２〉，毛利軍死傷者甚眾，另一方面熊野城守將熊野和泉守力盡戰死。一輪混戰過後，毛利軍始終不能攻克熊野城，雙方損傷甚多，只好收兵。

　　幾乎與此同時，毛利元就命人從石見銀山帶來了數百名礦夫，在白鹿山下一個叫蘭洞尾崎的地方，悄悄地挖掘地道通向城內，然而白鹿城方面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著，立刻命人從城內多賀丸掘地道，在地底切斷毛利軍前進之路；雙方在地道內遭遇，並展開混戰，最終白鹿城兵將多賀丸的洞口堵住，毛利軍無奈之下退出了地道。

　　在對白鹿城束手無策的時候，毛利元就收到月山富田城向白鹿城派遣援軍的消息，時為九月下旬。尼子義久委任其弟倫久為總大將，率領龜井秀綱、牛尾幸清、立原久綱、山中鹿之介等家臣以下一萬餘人急速救援白鹿城。關於這場合戰的始末，《雲陽軍實記》、《陰德太平記》、《安西軍策》等等軍記物均有詳細描述：尼子軍以龜井秀綱隊為先鋒，率領七千餘騎分成五隊進攻；二陣為近習〈山中鹿之介等人〉三千餘騎，配備以弓箭、鐵砲，一旦前方龜井部隊失利，立即上前支援；其後有大將尼子倫久率領旗本眾、馬迴眾等為數一千餘騎作指揮和支援；此外作為後備部隊的牛尾幸清隊二千餘人，被安排於兩日後出發，以備戰況失利時投入戰鬥。他們的作戰策略是，先以小部隊到毛利陣前挑釁，誘出毛利軍後佯敗而逃，待毛利軍上前追擊之時，與其他分隊一同夾擊。

　　另一方面，面對尼子軍和白鹿城兩面夾攻的毛利軍，連忙準備對策：熊谷、益田等為一隊，在白鹿城下牽制住城兵；天野、平賀等為一隊，小早川隆景在後指揮；杉原、三澤、三刀屋等為一隊，吉川元春在後指揮，毛利元就則率領直屬旗本眾在後支援。毛利軍預先在白鹿城外展開陣勢，以逸待勞靜待尼子軍到來。

　　九月二十三日巳時〈早上九至十一時〉，毛利軍與尼子軍前鋒龜井秀綱隊遭遇，龜井秀綱下令弓箭隊和鐵砲隊遠距離向毛利軍攻擊，一邊對毛利軍謾罵挑釁，毛利軍面對敵人攻勢，只以盾牌防守，緊守陣形；直至申時〈午後三至五時〉，毛利軍依然沒有人應戰，龜井秀綱眼見未能將毛利軍誘出來，不如明日再戰，於是下令撤退，毛利元就遙見龜井軍前線先行回撤，後陣隨行，陣形鬆散，認為是突擊好時機，於是一聲令下，全軍進攻，小早川隆景隊率先殺出，吉川元春隊緊隨在後，正在撤退的龜井軍猝不及防，想喝令士兵回頭應戰，但是前後陣互相擠壓在一起，陷入一片混亂，根本聽不到使喚，結果被兩翼齊出的毛利軍殺退。由山中鹿之介等人率領的尼子軍第二陣，眼看前方龜井隊潰不成軍，想率隊上前接應，但是道路狹窄，不能前進，無可奈何唯有撤退。

　　毛利軍擊退月山富田城的援兵，復又圍攻白鹿城。白鹿城方面得不到救援，又兼糧食將盡，嚴冬將至，士氣嚴重低落，守將多有勸言出降，或退回富田城者，松田誠保最後決定開城出降，時為九月二十九日，毛利軍接收了白鹿城。松田誠保逃到隱岐，其父松田滿久及一族，包括誠保之妻〈尼子晴久之姊〉則一同自盡。

 

 　　註〈１〉：同書亦有記載白鹿城方再射一矢文到吉川元春陣中，歌曰：「元就は白髮の糸につながれて引きも切られず射るも射られず」，元春命熊谷元直回應，其歌曰：「尼の子の命とたのむ白鹿糸今ぞ引切る安藝の元就」。亦有一說為富田城救援白鹿城時守城兵士所作的挑釁，但與正文所述戰況似乎不合；無論如何，「矢文合戰」只是為雙方戰爭增加一點浪漫色彩，對細節不必太過深究。

　　註〈２〉：《陰德太平記》則描述吉川元春家臣境春時毛遂自薦，帶領六十人的鐵砲隊打垮了熊野軍。